《一本就懂中國史》大明王朝的興盛與困局

《一本就懂中國史》生動、有趣且具深度的歷史書，想一口氣看完的三千年中國史！本書作者廖彥博文筆流利、研究扎實、不偏不倚，加上手繪歷史插畫、清晰圖表，帶你輕鬆一本就懂中國史。（編按）

文／廖彥博

第三篇 近世中華帝國的光輝與滄桑

近世中國的初興起：大明王朝的興盛與困局

●知行合一心即理

之前提過，說大明朝是個思想僵化、黑暗專制的時代，都只對了一半。明朝的學問思想和社會風氣都有很大的進展與解放，而這種進展與解放，當然是以很曲折的路徑達成的。

「以天下為己任」是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寫照，這在明代是做不到的。按照大明王朝創辦人朱元璋老先生的見解，天下是我朱家的，你拿來當自己的責任幹什麼？是不是想造反？在皇權尖刀加棍棒的恫嚇之下，明代的官員被迫放棄了輔佐皇上「治國平天下」的理想，成天在「皇帝／內閣／太監」的三方角力遊戲裡尋找閃躲活命的縫隙。

也因為這樣，讀書人的眼光由上往下，關懷到各行各業的社會大眾，士農工商。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明朝中葉的王守仁（一四七二至一五二九年）。

王守仁，字伯安，又稱陽明先生，是中國歷史上最厲害的文武全才兼哲學天才。和大多數從貧窮奮鬥起、雙手起家的成功故事不一樣，王先生從小生長在高級官員的家庭裡，衣食不缺，無憂無慮，養成他沒事就思考宇宙真理的習慣。據說他曾百分百遵循朱熹「格物致知」的教誨，在一株竹子面前格它個七天七夜，想要格出宇宙萬物的道理，結果還沒格出真理，他就不幸生病了。

可是，勇敢正直又充滿理想的王守仁，很快就嚐到明代嚴酷政治文化的厲害。正德元年（一五○六年），他上疏搶救遭到大太監劉瑾陷害的御史戴銑等人，惹到了勢力正在快速膨脹的宦官集團。於是他不但遭到「去衣受杖」（光著屁股受棍刑）的羞辱，還被貶到龍場（今貴州貴陽市修文縣）。這裡叢山交疊，良民止步，是真正的絕境，原本富裕順遂的王守仁，突然來到了生命的谷底：當你的理想被殘酷的扼殺，正直的下場是差點死去，當你困處在這荒郊僻壤，苗、僚雜居的地方，你還要怎麼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就在這最深最黑暗的困境裡，在蠻荒龍場的陽明石洞裡，發生了明代歷史（或整個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一次頓悟：王守仁從程朱理學和明代政治文化的禁錮裡解放出來，發出一聲震爍古今的長嘯——「心即是理」！良知就在心中，不假外求，良知不但在讀過聖賢書的讀書人心中，也在大字不識的販夫走卒、聾啞人、街頭賣藝者心中！這就是心學和「良知之教」的首次登場。

有了如此強大的哲學作為後盾，世間已沒有任何事情能令他猶豫困惑。就算是正德十四年（一五一九），藩王朱宸濠學習一百多年前朱棣篡位的榜樣，發動大軍謀反，王守仁赤手空手拼湊出八萬兵力，只花了三十五天就平定亂事，生擒朱宸濠。而且，戰勝的榮譽，和受棍的恥辱一樣，在他一片光明的心中，都只是快速飄過晴空的朵朵浮雲，既不驕傲也不悲傷。

王守仁的心學，以及他「知行合一」的見解，在往後的中國歷史，還會繼續發揮深遠的影響。但是在這裡，我們要繼續說的，則是晚明的社會解放。王守仁的「心即是理」學說使人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起到了解除禁忌的作用，甚至還及於情欲層面。

●社會思想大解放

社會風氣的解放，和江南城市經濟的發達大有關係，這可以從晚明一齣大受歡迎的偶像劇，還有一本在各城市中熱印熱銷的成人小說裡看得出來。「偶像劇」是崑劇《牡丹亭》；暢銷小說是《金瓶梅》。

《牡丹亭》的作者是湯顯祖，他因為上書揭弊惹毛文官與太監集團，萬曆二十六年（一五九八）乾脆辭官回家，專心創作。《牡丹亭》的女主角杜麗娘，被老爸杜太守成天關在家裡，與一牆之隔的繁華市街隔絕。少女麗娘的滿腔情思，竟然託付給夢裡偶遇的俊俏書生。她醒來後遍尋不著，於是憂鬱病死。《牡丹亭》雖然將時空背景放在南宋，但晚明的觀眾一聽就懂：那身心被「傳統道德」禁錮的杜麗娘，「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愛情（或者是自由）竟然在夢裡面才有，這不就是他（她）們自己的寫照嗎？

《金瓶梅》的成書時間（萬曆初年）和小說的時空背景（北宋末年），都約略早於《牡丹亭》。這本暢銷小說的作者，署名「蘭陵笑笑生」，但是幾百年來學者爭論了半天，也不知道這位筆法細膩、技巧精湛的作者本尊究竟是誰。《金瓶梅》的開篇，蓄意接續《水滸傳》裡潘金蓮和西門慶偷情的故事，然後另行開展新情節。在大量的禁忌、成人情愛描寫的背後，反映出明朝晚期的社會風氣。

官員對抗權威，男男女女追求真愛，成人小說到處翻印，婚外不倫戀情週遭隨處可見，鬧市街上甚至還有想驚世駭俗者當眾裸奔，人們也見多不怪，這就是晚明社會的實況。如果大明朝創辦人朱老先生看見兩百年後，他以為「萬世不拔」的社會制度早就變形成這個樣子，應該會氣暈過去。而且，不但開國時規畫的社會樣貌早已不復存在，就連政治運作的安排，也都走樣了。

●本文摘自好讀出版之《一本就懂中國史》【新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