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繽紛迴力球】追隨者／天使的溫暖光圈

讀罷12月11日徐正雄先生的〈我在急診室當志工〉一文，思緒漸漸被拉回十二年前的醫院急診室。那時春暖花開，外頭的陽光溫暖怡人，我的心情卻如遭五雷轟頂，感覺自己的世界分崩離析了。

我的決定應該是對的吧？

親愛的爸爸被診斷出肝癌，他高齡八十五歲，身體羸弱又輕微失智，昏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長，情況並不樂觀。等病房時，醫師問我「如果萬一」，要不要急救？他請我好好思考，免得將來後悔，一雙眼睛如平靜無波的大海，映著柔柔月光，了解我所有的舉棋不定。

安寧病房有床位，帶著家當與一顆惶惶不安的心，我推著爸爸走進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安頓好爸爸，護理師問完所有資料暫時離開。靠窗的床位讓我還能瞧見窗外的藍天與月亮，分辨白天與夜晚；拉簾拉上，這是我與爸爸的小世界。打開前頭的電視，轉到動物星球頻道，爸爸睜開眼睛說話了：「熊。」對，這是一隻美洲大黑熊。

將近二十天的睡睡醒醒，他頭一次開口說話，我的決定應該是對的吧？

隔天醫師巡完病房，有位個子嬌小的志工大姊要帶我認識環境，可我盯著病床上的爸爸猶豫不決，一刻都不想離開他。「放心，爸爸不會不見，這裡很安全，有一些設備可以帶他去使用，六樓還有一個空中花園，下午推輪椅帶爸爸曬太陽很不錯喔。」說完拍拍我的肩，給我一個微笑，笑中藏兩顆小梨渦。

我跟在她身旁，聽她一一介紹。走過護理站，大姊指著茶桶說：「每天早上志工會來煮新鮮的茶水，妳可以裝來喝，也可以用茶水以海綿刷替爸爸做口腔清潔，這樣他會舒服許多，口氣清新才有好胃口。」經過一大片玻璃魚缸，可愛的尼莫穿梭在海葵中，「這個魚缸歸古大哥管，妳隔壁病房的林小妹是小丑魚的粉絲，一日不只來看三回。」穿過洗衣房與冰箱有一個祈禱室與小佛堂，「如果心裡承受不住，又不想對外人說，就來這邊吧！」觀世音菩薩與耶穌基督，請轉告爸爸身上的癌細胞，我們沒有要殺死它，請它不要折磨爸爸，與爸爸和平共存。

來到大廳，黑色沙發分隔出兩個空間，右邊有電視與書報櫃，靠窗的牆角擺著腳底按摩器與室內腳踏車、按摩椅，左手邊是簡易廚房與餐桌，流理台上有蔬果調理機與大同電鍋。「這裡由王大姊打理，所有的東西都是志工捐的，可以自由使用，用完清潔歸位就好。」我決定待會打蔬果汁給爸爸喝。

她接著說：「如果爸爸不方便來這裡，腳底按摩器可以借回病房使用。這個沙發坐起來很舒服，家人來陪爸爸時，妳可以到這睡午覺，或是跟家人在這邊用餐聊天，會自在點，像在家。」她的說明溫暖又有力量，心漸漸被安撫了。

她給我帶爸爸回家的勇氣

午後的空中花園成了我與爸爸偷閒的伊甸園，看藍天白雲，看蝴蝶飛舞，看荷花池裡安然自得的錦鯉，還有開在他嘴角那抹淺淺的笑花。心想，日子就如此天長地久下去，會不會太貪心？

約莫一個月，爸爸狀況穩定，鼻胃管、導尿管與點滴皆拔除。護理師問：「想不想帶爸爸回家？」當然想，可是在家不像在醫院，有醫師、護理師當後盾，我怕有突發狀況，自己一人處理不來－－我真的很害怕，怕爸爸又吐血。

再度陷入舉棋不定的天人交戰中。隔天，志工大姊找我到沙發區小坐，「這些日子妳將爸爸照顧得極好，他一定很想回到自己生活習慣的家，有家人圍繞身旁。護理站提供二十四小時諮詢，安寧居家護理師每周會到府關懷訪視，妳不要怕，真的有狀況再入院就好。我相信爸爸會幫妳，他是心疼妳的，一定為妳加油。」她將我的擔心害怕說出來，也給我帶爸爸回家的勇氣。

我們沒有再入院，一個月後的假日晚餐時間，爸爸睜開異常清亮的雙眸，深情的最後一眼，他回天上陪爺爺奶奶了。

安寧病房的志工大哥與大姊，謝謝你們安適了急需撫慰的病患與家屬，點亮那一盞燈，照亮無數人的最後一段路。待機緣具足，我也將成為那提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