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第一屆「台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放舲／城堡

資深中年，返鄉，不必理由。

離家三十年，帶著成年女兒回來，一半理由是陪伴獨居的母親，一半理由是卸妝，裸呈殘破失敗，卻包裝成華麗的婚姻。

女兒是慢飛天使，永遠沒有機會獨自飛翔，年邁的外婆不理解她。

「這種孩子，就是痛打一頓啊！打到她怕，自然就乖了。」

母親年輕時對待我們如此，她不信自閉症搗蛋行為矯正不來。

買了人生第一棟房子安頓自己，在老家附近。靠海的小鎮，海風強勁，入秋蕭瑟。早年母親為家事操勞，常為瑣碎事飆罵孩子，父親則個性內斂，凡事包容不為所動，晚餐後獨自在客廳專心研究棋譜，入定就是一個晚上。屋內雖然粗布簡食，卻永遠是熱菜熱飯，一家人相處保有溫度，內心平安，風雨不懼怕。

年邁後的母親怕吵，我的自閉症女兒偏偏常鬧脾氣，新家便扮演了城堡的角色，白天去媽媽家轉轉，關照生活細節，祖孫三人混一天彼此不嫌棄，晚上則回城堡窩居，歲月悠悠，剛剛好的距離，生活漫漫不覺愁。媽媽獨居多年，漸漸老邁失智，她微笑說：如今知道妳住在附近，我的心都安了。

我在母親與女兒之間，成為一個孤獨的依靠。

屋漏連夜雨，自己罹患癌症，開刀，化療，休養，一個人在城堡內隔離，緩慢康復，母女三人連著心，掛念是一種意志力。

成為終身照顧者後，我與疾病共處，仰望天空求生。

那天，女兒在阿嬤面前爆炸性撒野，敲碎眼前所有的食物，爆破瓶裝飲水，平常主張痛毆一頓，可制伏惡魔的阿嬤驚呆了！立在一旁，手發抖，久久講不出話來。

我拿起竹掃把，正要教訓那情緒噴張的孩子時，反而被阿嬤擋下了。

她嘆口氣說：「這款孩子妳也別打了，打了也沒用，就養著陪妳過一生吧。」

「不聞不問的男人就算啦！妳顧好身體卡實在。」

「咱一家人能互相顧頭顧尾，感覺溫暖。」

媽媽終於察覺。

她喃喃自語，很快忘了剛發生的一幕，及長時間沒見到女婿。

母親漸漸遺忘人事物，祖孫三人相依偎，隨著時間愈鎖愈緊，我們生活的熱度，在故鄉熟悉的海風，與沙沙飛揚的塵土中，縈繞不息。

城堡不需要衛兵，戰士永不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