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第一屆「台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二獎】陳涵君/我和她的航行

母親是害怕速度的那一類駕駛。國中放學她來接我去補習班,讓我在車內吃三明治當晚餐,我坐在副駕總是頭暈。多年以後我才發現她開車獨有的習慣,交互踩油門和煞車,甫加速又稍微減速,於是汽車以規律如呼吸的節奏,快──慢──快──地前進。我笑她像在開船,難怪我暈車。
我對開車的焦慮或許傳承自母親。我緊繃,就像等車的時候站得離月台太近,又或是手握利刃切菜。可是我喜歡車的自由,我要這座複雜機械成為我肢體的延伸,要它帶我去許多地方,我雙腳到不了的地方。
我第一個到不了的地方是球場。成年後我告訴母親,那些周二傍晚逐漸暗下的操場,油漆斑駁的小學球場,指尖全是塵土晦澀的氣味。在一個哨音之後痛苦地等著下一個哨音,兩小時的課像兩年,我總是一再望去長椅上,保母帶來麵包和牛奶,那便宣告著酷刑的結束。
你也不該一直受困在過去啊──我一再重複故事,她終於窮盡了同情,我則被這話氣得落淚。
也不是那樣,過了良久她說,我不是要你體育多好,就只是,我以前從來不曾參與……
母親的世界總是微微向右傾斜。小兒麻痺使她從小不能跑跳,她的同學伴著她走向國小操場,然後離開她,投入田徑和躲避球,她在樹下看。
母親不明白擁有健康四肢的孩子怎能不愛運動,我不喜歡球場,儘管我花了這麼多時間去嘗試喜歡。大一我跟著羽球隊下鄉訓練,如今只記得老是打不出去的長球,和球館宿舍悶熱的通鋪。自己和他人都想不透,厭惡羽球的我為何堅持留在隊上,就如同小學的我從母親安排的課後體能班,哭著臉回家,母親問我還要繼續參加嗎?我說再試試看,既然那麼苦,為什麼不跟我說──
──可能只是想讓妳開心,我終於說,她愕然,轉過頭拭了眼角。
我坐在母親右邊,她小心翼翼地用她有力的那隻腳,交互踩著,快、慢……我將臉頰靠在安全帶上,皮革的氣味使得後腦微微緊繃,她說到補習班還有十分鐘。於是我閉上眼睛,安然沉入眩暈的海洋,感到汽車如船行過整片連綴的鐵皮與車燈,穩穩翻過一個又一個浪頭。那我睡一下,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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