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廖鴻基／拉拔

貪嘴後，嘴角一緊，你原本的自由自在轉瞬間變為壓迫的力道，你所有的行動開始受到限制，而且只能察覺到這股牽制你的力量，來自水面上看不清的一道陰影。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改變，你先是驚慌盲目地四下衝撞了一陣，但是無論如何衝撞，你嘴裡咬著的這一道幾近透明的線，始終保持彈性一直牽扯著你，無從擺脫。

無論你如何掙扎，牽著你嘴角的這一道線，還是強拉著你轉身，拉著你必須回頭面對岸上另一端的對手。

直到這時，你才後悔懊惱，因為貪吃、因為不夠謹慎而上當受騙。

一陣驚惶錯亂後，你喘著氣告訴自己，必要冷靜下來，必要在最短時間內找到改變局勢的策略。剛才那一陣胡亂的掙扎和衝撞，只是稍微延遲了被拉過去的時間，但這場拉拔或說這場競爭，彼此的主、被動狀態並沒有因而改變。

時間剩下不多，就像剛才拉拔掙扎耗損掉的體力，只會愈來愈少。

輸贏快步向你接近，而你只能猜想，岸上跟你拉拔的對手，「他是誰？他擁有多大能耐？」

你試著左右迴擺，放慢動作，不再胡亂衝撞、胡亂掙扎。你試著調整自己的行為，也測試一下對手的反應。

這一小步調整，你立即感受到另一端拉拔對手不同的回應。因為你放慢動作的調整，他快速收緊了你們間的進一步關係。

為了證實你的猜想，你試著稍微反向小衝了一小段，然後緩下來觀察。完全沒猜錯，拉拔對手的反應如你所料，「你衝刺他鬆弛，你鬆懈他緊繃。」

對方的反應非常明顯，儘管他只是岸上矇矓的影子，但他與你的互動，透過這一道線，彼此的關係變得如此敏感而緊密。

「表面上你受他牽制，但是他非常非常敏銳地回應你的任何動作和任何改變。」當你意識到事實上是他受你行為的牽制。

想通了這一點後，你終於明白，「主動或被動，不過一念之間。」

明白了這一場拉拔的機竅，他撐持的表情彷彿近在眼前。這時，你還撥出心思懷疑，「他也在這樣子想我嗎？」

反被動為主動後，你開始思量，「這場拉拔的輸贏勝敗，他能做的，就是盡他所能地來維持這道線上的恰當張力。」答案似乎顯而易見，而你能做的，「當然就是盡力來破壞這道線上的平衡。」

這一刻，你心中已經有了斷裂這場拉拔的戰略，但你還在思考的是，「如何有效逆轉上當受騙的局勢？」

這個念頭，很快在你腦子裡轉化為具體的行動步驟。

做成決定後，最後，需要的是決心。

你蓄足了勢，全力鼓動尾鰭，使勁讓尾鰭作出最大幅度的掃擺，一鼓作氣，朝他的方向衝了過去。

他手上的線頭一鬆，果然上當，誤以為你已脫鉤，害怕失去你的慌張情況下，他快速收線。

還在水下衝刺的你心裡默數：「一、二、三、四、五。」再次蓄足了最後關鍵需要的力道。

然後，你翻身一百八十度迅猛回頭，用你最大的勁道，背著他，全力衝出你這輩子生命的最高速度。

這時，岸上處於被動地位的他，因為看不見你，又無從知道你已翻身迴轉，還在慌張地快速收線。

當你堅持不再回頭，相逆的這兩個力道，這兩股脈衝，很快的，將在這同一道線上激烈地撞在一起。

當然不會有火花，而是「噹」一聲單音。

如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