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曉煒/春閨霾裡人
她悶悶的。
「我作了一個噩夢。」她說:「夢裡的我像是站在一片雲山霧罩中。一開始的時候我身邊到處都是人,但漸漸一個一個他們像朝陽下的露水般逝去。沒有任何聲響,沒有輕煙微風,也更沒有人魚公主升天時那般的彩虹泡泡。」
不見了,就是不見了。只有太執著的人,才會憑空構想出另一個天上地下的世界,寄望此生無緣有憾─—有緣做陣,無緣做堆的事能有機會補償。
而一直執著在「另一個世界可能會更好的心態」,這叫「想不開」。他想起小說家伊凡.康乃爾《奉主之名》裡的小故事。這是本以十字軍東征作背景的歷史小說。書裡只要是描述到那幾百年因宗教熱情而起的斬刈殺伐時─—同樣是死亡,基督徒是「奮戰後榮歸主懷」,而穆斯林就是「尖叫著墜入地獄」。故事是這樣的:
修士耶維斯.雷.布雷頓從大馬士革回來時,看到一個老婦人越過街道,一隻手拎著一瓶水,另一隻手中拿著一盆炭火。修士便問她要幹什麼。
「我要用這些煤炭燒掉天堂,」她說:「接著,我要澆熄地獄的火。這樣,天堂與地獄就都不會存在。」
「幹嘛要做這樣的事呢?」修士驚詫之餘,不解地問。「因為,」老婦人說:「為了愛上帝,一個人應該體面地生活─—不是因為希望進入天堂,也不要因為害怕地獄。」
她繼續自問自答著:「為什麼會作這種夢呢?是因為近來新加坡的霧霾嗎?PSI指數破400的時候,路上的人走著走著,應該還真會若隱若現……」
「也可能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說:「不是有人說嗎?『人生就好像桶子,遲早溢滿悲傷』;特別是到了『識盡人生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的時候─—溢出的涼意太多,就冷凝成夢了。 」
「還有另一種說法:夢是連結未來與過去的橋,但這橋並不堅固,特別是二者順逆高低,幸與不幸落差太大的時候。未來與過去本來都是無害的,但合起來就有毒─—就好像狄更斯《聖誕頌歌》裡的史谷基,當他看見自己的葬禮時,他不是還問鬼魂:這些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的影像?還是可能會發生的事?當我們一旦有了這種『我的美夢會實現嗎』的冀求想望,那夢,就不再美了;那橋,就被遺憾的癡恨的傷離的寥落的毒腐蝕了。」
他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的夢裡─—你夢裡那些消失的人,他們的消失,有『順序』可言嗎?比如說:愛的比恨的先,美的比醜的晚,熟稔的比陌生的早消失,而虧欠我的比我欠他的更持久……」
她皺著眉頭,看似努力地搜索腦細胞,然後像放棄了一樣,一面敲敲車的面板提醒他專心開車,一面半撒嬌地嗔道:「記不清了……唉喲有誰會把夢記得那麼認真的啦。」
但其實她是記得的。那個撐到最後還沒消失的,就是他最感冒的那個「倒數第二個男朋友」。
夢裡的ex年輕而浪漫:「你愛的是春天,我愛的是秋天。如果你向前進一步,我向後退一步,我們就來到夏天!」
但她後來決定自己是怕熱的。
她扭開車上的音響,972頻道裡剛好談到北島的一首有關夢的詩:
「那時候我們有夢,關於文學,關於愛情,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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