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文化】謝宜安/文學的愛別離苦

推薦書:賴香吟《天亮之前的戀愛:日治台灣小說風景》(印刻出版)
張亦絢的《永別書》裡有這樣一個情節:主述者賀殷殷,偶然聽到一個呂赫若的後代對朋友提起呂赫若,感嘆「呂赫若是個真正的才子」,朋友沒有接話,她們不認識呂赫若。在這個多數人都不認識呂赫若的世間,「後裔」被指派來記得呂赫若,後裔是面對「徹底遺忘」的最後一道防線。
從書中時間回推,這段對話約發生於二○○○年代。同樣在二○○○年代,賴香吟開始了她在報紙上的專欄,介紹日治時代台灣小說家。其中,也包括呂赫若。這些專欄如今整理出版,成為《天亮之前的戀愛:日治台灣小說風景》。
賴香吟在這本書的後記提到,當初之所以選擇台灣文學為主題,是因為珍惜取得的言論空間。
這也是承擔記憶的行動。小說家們雖非前輩小說家血緣上的後裔,但卻是文學史上的後裔。再過十年,如今,後裔們多了起來。面向大眾介紹台灣文學的創作者越來越多。記憶,多一點人分攤,就好像沒有那麼沉重了。
這本書雖然就自身歷程而言,是遲到,但就讀者而言,並不嫌晚。將《天亮之前的戀愛》與其他書並讀,仍會驚訝於賴香吟在《天亮之前的戀愛》中,投注了那麼多的溫柔。她筆下的每一位作家,都是滿懷理想的青年,他們熱愛閱讀、熱愛寫作,想要把所有一切都獻給文學。但是時代不允許,在動盪的交替時刻,他們或身死革命,或因為語言被奪而無法寫作,最終都離開了文學。正是因為愛,所以這別離,非常痛苦。
賴香吟總寫那些「愛別離苦」的時刻。多數作家評傳寫的是作家的創作與發表,是熱烈的高峰,她卻不斷望向那些鮮少人注意的,散場時的清冷景觀。在那些時刻,作家或因為生命終結,或者因為語言轉換等因素,而中斷了與文學的關係。
賴和死於戰前,本來可以懷抱文學理想以終,他卻在死前對楊雲萍說:「我們所從事的文學運動,等於白做了。」對他而言,文學的意義,彷彿在此斷絕了。
呂赫若因為投入革命而「下落不明」。但賴香吟沒有提到「鹿窟」這個呂赫若可能的死亡地點,反而將敘述結束於妻兒在家中荔枝園掩埋手稿那一刻。或許是因為對賴香吟來說,這無異於作家的第二次死亡。
離開文學的方式,有些以生離,有些以死別。生不見得比死更幸運,生離可能比死別更痛苦。張文環活過了二二八,但二二八卻中斷了他的寫作,原因是「文學朋友都在事件中慘遭殺害」。他就連談論文學都不願意了。龍瑛宗則在戰後因經濟因素重返金融界,放棄曾經的雜誌事業。儘管兩人後來都曾一度回歸寫作,賴香吟更關心的,仍是他們放棄文學的那個時刻。她甚至對兩人下了相同的註解:不再貪戀文學這「悲哀的玩具」。
作家故事就此結束了。不是結束於死亡之時,而是結束於與文學緣盡之時。這個選擇是很寫作者的:正是寫作,確立了一個作家的身分。
若讀過《其後》,必能了解賴香吟為何那麼在乎「寫與不寫」的問題、為何特別提到一個作家放棄文學的時刻。《其後》裡,主述者透過死亡,認清了生之可貴——《天亮之前的戀愛》則藉由那些告別文學的痛苦時刻,為我們展現了文學夢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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