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的筆「為爸報仇」 吳導煽情「受媽影響」

小野和吳念真，是公認台灣最會說故事的歐吉桑，一個寫了一百多本書，一個寫了八十多個劇本。只差一歲的兩人，生命中有許多交會：一起參加聯合報文學獎、一起進中影推動新電影浪潮、甚至國小時就曾參加同一屆全國兒童作文比賽。

彼此第一印象

吳念真回憶「他沒有很臭屁」

兩個人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忠孝東路四段的舊聯合報大樓裡，參加聯副主編馬各邀宴的年輕小說家聚會。小野說，大概只有聯合報可以把我倆約在一起，因為我們欠了聯合報恩情。吳念真更阿沙力表示：「我從來不批評聯合報」。

問：兩人相交近半世紀，請問對對方第一印象？

吳：民國六十五年，聯合報要辦文學獎，馬各找一堆年輕作家去吃飯。小野那時已經寫「蛹之生」很有名了。我第一次看到他覺得跟我想像的不一樣，我以為成名作家應該滿凱的、西裝畢挺，但他穿布鞋，感覺還滿古意的、沒有很臭屁。

野：他以為我應該圍圍巾，像徐志摩那樣飄飄然出現。但我一看吳念真覺得這個人非常傑出，對環境的觀察非常敏銳，絕對是一個天才。

吳：這絕對是騙人的。現在當部長要講實話。

野：我講實話，根本沒看到他，因為那時候我非常神氣地看天空、非常驕傲地走進去，怎麼會看到他呢。

吳：這比較真實。

問：小野獲知拿到文學獎首獎，第一個反應是衝上頂樓對天空大喊：「爸爸，我幫你復仇了！」為什麼？

野：我那時候在陽明醫學院當助教。我在聯合報工作的舅舅打來說我得到首獎。我第一個反應是不可能，因為我一直很自卑。人很奇怪，本來是很自卑的、覺得自己沒資格，可是當別人告訴你，你是首獎的時候，我突然整個膨脹起來覺得我就是一個英雄。我走到實驗室外面的陽台，大喊爸爸我幫你復仇啦。

後來才發現自己在極度壓抑中長大，因為父親是一個不得志的公務員，失落了一輩子。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擺在小孩身上。那一刻我覺得我幫爸爸復仇了，而且喊完後就忘記，有天看到日記才嚇到，怎麼講這麼怪的話。

吳：他日記滿有意思的。他爸爸規定他每天都要寫日記，日記還要交給爸爸改。他爸爸在日記上面批註，甚麼對大姊無禮，你簡直下流下賤。我讀完覺得好可怕。

在壓抑中長大

小野：爸爸被我氣到中風送醫

野：他那天看完把日記蓋起來說，小野，你真的很壓抑。其實我也不是他講的那麼壓抑。我爸爸對我這樣，可是我也一輩子折磨他。他希望我做什麼，我就剛好做相反。四十歲離開中影，還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爸爸被我氣到中風送醫。之後我在家裡寫作，寫了十年，我爸爸看著我說，人生不是這樣子，你改來改去，我本來以為安定了，你又改。我說人生不是只有一種；他說不對，人生不是這樣子，第二天就走了。

我們最後的對話，竟然還是回到父子最原來的對話。我爸爸一定沒想到，在他走後兩年我恢復上班，很妙。

問：聽說吳導小時候爸爸上酒家、卻騙媽媽說去看電影，因此被派去跟著爸爸的吳導，就要負責講電影的故事給媽媽聽幫爸爸圓謊？

從小就編故事

吳念真：看完電影要講給媽聽

吳：其實我長大再分析這件事，發現看電影之後要回去講給媽媽聽，不然會被罵，變成我學習創作的開始。那時候沒有八點檔連續劇，大家沒電視看就聽廣播劇。如果礦坑出事，媽媽不能聽廣播劇。

我的任務就是把今天聽到的廣播劇全部記起來，第二天她們在溪邊洗衣服的時候，我要去坐在旁邊講給他們所有人聽。忘記了就自己掰，掰不出來時就說進廣告了，用廣告的時間自己思考遺忘的劇情，因為這樣被逼到最後你必須要去編故事。

野：我爸爸不斷告訴我們，這個世界非常殘忍，他過得非常不好、太不公平。他每年考績都是丙，一輩子升不上去。有一天我爸爸回家說，我今天又留級了，喝酒喝得醉醺醺。他拿一把菜刀說，我要去跟老闆拚命。那時候我大概十歲，嚇得要命，然後隔了半小時爸爸回來，把刀子丟在地上。我一直看那把刀，我覺得我這一輩子大概就是把那個刀撿起來，變成一隻筆。替爸爸報仇，寫了一輩子寫了一百多本書。我覺得我爸爸好像留給我一堆的禮物，那個禮物好像是裝在一個箱子裡面，我一輩子都拉著這個禮物在走。

吳：我爸是一個不太講話的人。但我媽媽很愛講，鉅細靡遺，而且很有畫面感。我拍片的時候，有朋友去瑞芳陪她聊天，說你媽媽跟我講小時候的故事，比你寫的任何電影和小說都屌。我這方面說不定是被媽媽影響，她很會敘述。過年全家團聚的時候，我媽媽常一邊講，還要一邊哭，我們一邊遞衛生紙。但是她真的很會說，而且場面都很煽情。

有一次她去買煤炭，遇到我小學老師，小學老師告訴她，這個小孩一定會念到大學畢業。那時鎮裡沒有人念大學，我媽媽說她背著煤炭走到半路時，跪下來說如果我有一個兒子可以大學畢業，她要在我結婚的時候上台唱歌，然後還許了一拖拉庫的願。

她描述的時候很有畫面，我聽到我都會哭出來。你要想到那個樣子，全身黑還流汗，然後跪在路邊許願。我覺得我的煽情大概是從她那邊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