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育成真心話 道出大聯盟亞洲球員的孤獨

在中華隊輸給古巴、無緣進軍世界棒球經典賽第二輪複賽的兩天後，張育成和吉力吉撈‧鞏冠曾效力的小聯盟球隊林奇堡山貓隊（Lynchburg Hillcats，克里夫蘭守護者隊旗下1A）在官方推特上發了一張張育成的照片，似乎是要祝賀在短短四場比賽從「二兵」直接晉升「國防部長」、一肩扛起中華隊進攻火力、且贏得A組最有價值球員的張育成的好表現。

「吉力吉撈‧鞏冠在經典賽抓住了大家的目光。三月二十一日之前，你可以好好欣賞吉力吉撈和其他前山貓成員在經典賽的表現。#經典賽 #小聯盟 #中華台北」

這則在幾天之後終於被刪除的推文，可以理解為山貓隊推特小編的無心之過和不細心，不僅在發佈時間上慢了半拍，在中華隊遭淘汰之後才要大家關注中華隊的表現，甚至還把兩位曾經效力這支球隊的台灣人給搞混了。但我們如果把這件事情放在現今的美國文化脈絡中，以及考量到在美國職棒大、小聯盟體系中，亞洲面孔稀少的事實，事情就沒有這麼單純了。

在社群媒體的貼文將球員的照片和名字搞錯，不僅僅不尊重當事人，尤其張育成和吉力吉撈‧鞏冠身為山貓隊史中少數的亞洲人，官方社群媒體發生這樣的疏失，很難讓人不把這件事和美國亞裔人口在日常生活中常會面臨到的種種「微歧視」（microaggression）聯想在一起。

在美國主流白人社會中，對於亞裔族群的種種笑話和負面刻板印象，如英文很差、文化奇特、講話有奇怪的口音、瞇瞇眼、運動能力差、書呆子等等，甚至所謂「亞洲人都長一樣」這樣白人觀點的傲慢，雖然很少直接赤裸裸地展現出來，但像這樣以隱微的方式不經意地顯露出來的例子，還是十分常見。運動文化批評學者金恩（Richard C. King）就曾指出，在北美主流職業運動中，因為亞裔族群不被期待在這個場域中出現，他們的存在往往讓多數人感到意外、不自在，也因為如此，他們常常面臨各種歧視意味的種族玩笑，或是被當成空氣般的存在。藉由這樣的方式，主流社會讓他們在運動論述中被「抹去」（efface），甚至「污名」(deface)。

過去，林書豪在大學和NBA生涯期間，就常常面臨到各種公然或隱微的歧視對待。2017年的美國職棒季後賽，日籍投手達比修有也被休士頓太空人隊一壘手古瑞爾（Yuli Gurriel）比出「瞇瞇眼」的歧視手勢。這次山貓隊的推特事件看似沒有這麼嚴重，但某種程度也顯示了身為美國職棒中的少數族群，除了要和其他能力超群的球員競爭大聯盟的位子，在如何融入群體和增進心理強度上，跟美國本土球員和人數眾多的拉美球員相比，還多了另一層的考驗。

張育成在中華隊輸給古巴那場比賽之後，也在情緒還沒能平復的狀況下，非常坦白地說出了旅美台將普遍會面臨的孤獨心境和歸屬感的缺乏。他說對於這次中華隊，覺得最感動的是「大家的凝聚還有不放棄，彼此互相鼓勵，這是我們最需要的。回到國外就沒有人會鼓勵我，我就覺得很孤單。遺憾，但還是要謝謝大家，謝謝你們，辛苦你們了，謝謝各位球迷們，願意進場為我們加油。」

他接著繼續說到在台灣和美國打球，感受是如何不同：「這次經典賽獲得最多的是心理素質，因為我覺得在台灣打跟在美國打心理素質很不一樣，因為在台灣打覺得整個人都放開，因為大家都站在我們這邊。可是我在國外，就覺得好像沒有人站在我這裡，我就只能自己默默地吃苦。藉由這次的經典賽，這麼大的壓力、這麼大的賽場，我會帶著我所有兄弟的力量，帶去美國奮鬥這一次的球季。」這幾分鐘真誠的賽後發言，不僅讓許多台灣球迷深受感動，也道盡了隻身一人勇闖美國、在極為殘酷的大聯盟賽場上爭取成績和出賽機會，是多麼困難和煎熬的事情。

張育成經過多年的小聯盟歷練，於2019年初上大聯盟，但一直沒有打出可以站穩大聯盟先發的成績，出賽機會也不穩定，雖然在守備方面的評價頗高，且可擔任內野多個守位，但過高的被三振率和對於變化球的掌握度不佳，一直是張育成這幾年的痛腳。2022年五月，已經26歲的張育成被待了多年的守護者隊指定轉讓（designated for assignment，DFA）後交易出去，從此開始棒球浪人般的經歷，先後落腳匹茲堡海盜、坦帕灣光芒、和波士頓紅襪，多次被不同球隊DFA、在各隊的40人名單進進出出，雖然仍被認為是大聯盟的可用之兵，但他的感受肯定不會太好，更別說旅途勞頓的程度和生活的不安定感，肯定要比待在單一球隊高上數倍。

在離開守護者後，張育成在海盜待了一個月，在光芒待了兩個月，最後在紅襪落腳，度過球季最後的兩週。總共待了四支球隊，時間都不長，而對每一支球隊來說，張育成都只是可提供球隊暫時幫助的過客，當地的球迷也難以認識或給予這樣的浪人型球員支持。這也難怪，對張育成來說，經典賽從集訓到預賽四場比賽，有清楚的作戰目標和為國效力的歸屬感，主場球迷也給予全心全意的支持。雖然結果是可惜的，但這和他去年整個球季的經歷，應有相當大的反差，也讓他吐出這番感人的真心話。

張育成去年整個球季的進攻三圍是.208/.289/.315，WAR值是0.1，說不上突出，但以內野工具人的角色來說，已是稱職的表現，這應也是紅襪願意以大聯盟合約簽回他的主要原因。展望今年球季，紅襪在主力游擊手史都瑞（Trevor Story）受傷長期缺陣的情況下，內野只有三壘手戴弗斯（Rafael Devers）是穩穩占住一個先發名額，其他像預估先發游擊的赫南德茲（Kiké Hernández）、二壘手阿洛尤（Christian Arroyo）、一壘手卡薩斯（Triston Casas），都不是陣容中不可撼動的要角。年輕的卡薩斯還需用成績證明自己的能力，而赫南德茲並非游擊出身，必要時仍需要調守外野。張育成在內野守備上活棋的角色，應可以獲得不少上場機會。當然，如果要擺脫去年那般的棒球浪人命運，在選球和打擊技巧上，還需要再進一步證明自己的能耐。對張育成有利的是，他在經典賽的好表現已經引起了美國媒體和紅襪球迷的關注，也祝福他真的能帶著所有球迷的力量，打出精彩的大聯盟球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