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郭台銘同年出生...歷經破產 她一夕從公主變成住鐵皮屋的孩子

原生家庭的傷

孩子，這不是你的錯，身為子女，我們無法自行選擇父母。

我人生最初的故事，從不得不的承受開始，但隨著年歲增長，我逐漸看懂大人狂怒的背後，是對自己人生缺憾的憤恨。做為孩子，我們沒有錯。不管生在什麼樣的家庭，我們都值得很多、很多的愛。

一夕之間，我成為了住在鐵皮屋裡的孩子

我的記憶力很好，就算是四、五歲時期的事情，現在閉起眼睛，某些畫面依舊能在腦海中重演。關於童年的記憶，就像坐雲霄飛車，攀升至高處，看盡一切美景，最後直直向下墜落的歷程。

一切要從父親倒閉的生意開始說起。

父親出生在1950年，那是臺灣經濟正要起飛的年代。他與巨富郭台銘在同一年出生，那個時代的人，即使出身寒微，只要勤懇肯做，就能為自己掙得家產。套路通常是這樣：有一技之長的年輕人，意氣風發地用母親攢給孩子的老婆本創業，成為中小企業主之後，殷實努力地工作，積極爭取美國、日本訂單。

這些訂單可能是雨傘、撞球桿，也可能是電器小零件，例如傳統電視機上頭的旋鈕。許多小公司的老闆拎著一只公事包，乘坐最低價格的紅眼班機，飛到美國去見客戶。為了省錢，他們在當地只住十來美元的廉價旅店，吃便宜的漢堡。拿到訂單後再飛回臺灣，繼續擴張生產線、添購設備，夢想藉著勤儉和努力，換來終有一天成為大老闆的美好想像。

我的父親，正是那個時代典型的年輕人。他耗盡工作多年的積蓄，在臺南永康的六甲頂買下廠房，轟轟烈烈地做起外銷到日本的藤製家具生意。父親其實不懂日文，卻能意氣風發地接待日本客戶來臺探視工廠。至今，我還記得有位日本客戶帶著他的太太，一同到父親工廠時的畫面：那對和藹可親的夫妻帶了一對出雲大社的木頭小偶與一枚五圓日幣給我當作禮物。憨憨的我收下了，直到長大才明白，在日語中，五圓與「ご縁（御緣）」同音，有廣結善緣的善意。

只可惜，這樣的好運沒能持續太久。大概在我念幼稚園中班時，父親的工廠破產了。破產的原因一直是個羅生門，眾說紛紜。當政府派人來查封工廠之前，我們全家早已為了躲債，連夜打包搬走。除了要面對白道（銀行）與黑道（民間借貸）的追債壓力，父親還因為跳票而觸犯票據法（此法令已於一九八六年廢止，就在我家開始跑路的一年後），成為一名見不得光的通緝犯。當時才五歲的我，自然不會明白父親倉皇出逃的緣由，還喜孜孜地以為要出去玩，將心愛的娃娃都塞進小背包，滿心期待人生第一次的「搬家」。

走投無路的父親，最後只能厚著臉皮向有些家底的母親娘家求援。外婆提供了一塊地讓我們有個安身之所，父親在黃土上搭建了鐵皮屋，水泥地上放塊床墊，就這樣草草遷入「家徒四壁」的新家。當時廚房瓦斯還沒裝設好，我們一家就蹲在地上，用卡式爐煮紅白小湯圓來吃。

沉溺在「搬新家」興奮感中的我，看不懂父母臉上沉重陰鬱的表情，歡天喜地地舀起小湯圓，稀哩呼嚕地吞下肚。但是，到了第五天，看到晚餐桌上唯一能吃的食物又是紅白小湯圓時，我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在父親生意尚未失敗之前，我是被呵護的小公主。身上總是穿著一襲漂亮的洋裝，有紅色、茶色或格子花紋的……跟鄰近的孩子在工廠前面的廣場上玩耍，或是趁家人不注意時，帶大家爬上頂樓。那兒有一座水池，我撩起裙擺，把水池當成游泳池，跳進去嬉戲。沒想到，久未清理的水池底部滿是滑溜的青苔，才走沒兩步就滑倒了，因此全身濕透。面對驚惶的玩伴們，我還故作鎮定地安慰大家：「沒關係，我會跟爸爸媽媽說我被水噴到，這樣他們就不會知道我們偷偷跑上頂樓了！」

當時，父親在頂樓豢養了許多鴿子，我常常和父親一起站在鴿舍前馴鴿，也很喜歡聽鴿群從喉頭發出的咕咕聲，因為我覺得很好聽。一樓還有父親鍾愛的德國狼犬，牠又黑又壯，卻一點也不凶惡，總舔得我一臉口水。

我很喜歡畫圖，有用不完的圖畫紙，搭配好大一盒的喜洋洋七十二色彩色筆，還有一臺可以隨處鋪設鐵軌的小火車，我常常坐在小火車上繞行工廠一圈，就像是巡視領土的女王。

然而，一夕之間，我成為住在鐵皮屋裡的孩子了。

五歲的我，不懂得人生有什麼道理，只是一心掛念著我的小火車、一起在水池裡潑水的玩伴，以及睡前靠在媽媽腿上，爸爸為我唸故事書的那段美好時光。

我們居住的鐵皮屋位於省道上，半夜總有轟隆作響的大貨車駛過，震得窗戶喀喀響。在睡夢中被驚醒的我，有時會發現爸媽正壓低音量說話，語氣中充滿憤怒又壓抑的情緒。

妹妹才一歲多，每天因為飢餓而啼哭。營養不夠充足的媽媽沒有奶水，必須到娘家借錢，才能買奶粉來餵飽妹妹。

曾經做慣國際生意、呼風喚雨的大老闆，變成住在違章鐵皮屋裡頭的破落戶，還因為被通緝而無法就業。憤恨命運不公的父親，迫於生計壓力，放下了成功生意人的架子，買了一組不鏽鋼餐檯與桌椅，開始在靠近馬路的鐵皮屋簷下賣豆漿維生。

（本文出自《你不能選擇出身，但能活出想要的人生》，圓神出版社，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