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15年後會議中暴哭崩潰 「規劃」女咖啡店內不知自己在流淚

眼淚的重量
一個不存在黑暗面的人是沒有出口的,傷痛與眼淚也可以是良藥。
她說:「記得是我出社會工作的第十五年,將要滿四十歲的時候。那是個星期一,我如往常般提早到了公司,快步走進會議室,坐在長桌右側數來的第四個位置,打開筆記型電腦,凝神閱讀要上台報告的內容。
這樣的日子重複了無數次,如運動選手進行訓練,將同樣的動作反覆操練到精熟,修練至完美無瑕,例行性的工作狀態早已寫進血液之中,熟悉得即使毫不思考都能本能地做出反應,但那天卻完全不同。
「我先是覺得好冷,寒意從腳底爬升,最後蔓延到背脊。我的太陽穴開始發疼,眼皮不停地抽動,精神渙散,無法專心。我想著是不是冷氣開得太強?但想想又不對,已經十一月底,分明是冬天,難道是暖氣開得不夠?
會議上,長官們提出各項檢討,滔滔不絕地講了數十分鐘,我試圖集中精神,但情緒干擾的狀況過於嚴重。我開始耳鳴,體內有股氣流胡亂竄動,渾身發寒顫抖,大腦不斷發出哀鳴,轟轟作響,聲音如一顆顆猛擊的石頭,幾乎將我擊垮,因為發自於體內,根本無處可躲。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攻擊著自己,殘忍的,每一下都毫不留情地重擊我的細胞與靈魂。
當輪到我報告時,起身的瞬間,我知道自己快要暈倒了,雙腿發軟,使不上力氣,驀地,眼前一片空白⋯⋯
「醒來時,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助理在一旁看著我,我問:『現在幾點了?不對,我的報告⋯⋯』我看見她的眼神裡充滿無助且惶恐,怯弱地對我說:『妳還好嗎?』我納悶地問她:『怎麼了?』她遲疑了許久後說:『妳剛剛在會議室裡面大哭。』
「她告訴我,會議進行到一半時,我突然大吼『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接著將電腦掃到地面,整個人癱軟在地,暴哭失聲,如瘋子般吼叫,旁人拚命想拉住我,我卻死勁掙扎,把眾人推倒,最後拔聲尖叫,隨即暈了過去。
我對這樣的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
想不起上次哭是什麼時候
「我被判定有嚴重的憂鬱症,主管傳了訊息要我休假一陣子,口氣嚴肅地命令我必須去看醫生。醫生問我:『妳平常是不太愛哭的人嗎?』我問他:『什麼叫不太愛哭?頻率多常才叫愛哭?』醫生並沒有覺得我在挑戰他,反而笑了:『妳想哭的時候會讓自己哭出來嗎?』
過去的我應該會立刻反擊回去,這是我長年所受的訓練,面對質疑與問題,必須俐落地回應,不能有一絲猶豫,否則對方會察覺我的弱點,但那一刻我卻沉默了,我想不起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我連是否曾覺得想哭都忘了。
「我告訴醫師:從有記憶以來,我受到的教育就是『努力』。父親是個嚴格的人,他採取軍事化管理的教育方針,自小我就被教導要謹慎地『規畫』自己的人生,對任何事情都得全神貫注、全力以赴,絕對不允許任何差池。
我的人生如同一個縝密的計畫表,每一分秒都被仔細地畫分成小格,每一格皆詳盡地填上待完成的事務:幾點幾分就寢與起床,什麼時間吃飯,何時讀書與運動,幾歲前完成哪些目標,體態得維持什麼模樣,成績要考到多少分,必須考取哪個學校,進入哪間公司,到達到哪個層級的位子,獲得多少收入與成就。
甚至連婚姻與生育都是一種計畫,而每一步我都做得確實且完整,不曾讓我父親失望——除了婚姻與生育,我曾經結過婚,也試著想要孩子,但我發現在婚姻裡,我無法縝密地『規畫』丈夫的人生,我無法按照時程安排自己生出一個孩子,我甚至無法評斷與預估孩子將變成什麼模樣,為了更好的人生『規畫』,我不得不將這兩個項目從生命中刪除。
「我的人生不被允許有絲毫的不完美,不完美是不正確的。
醫師問:妳安排什麼時間讓自己哭?
「醫師聽完後微笑不語。我們靜默地對望了數秒後,他問:『那妳安排什麼時間讓自己哭?』我猛然覺得自己被羞辱了,憤而離去。
「離開醫院的傍晚,因為不能到公司上班,也沒有任何事務等待我去完成,我只能漫無目的、焦躁不安地在街上亂晃。那是個平常日,看著街上人們悠閒地四處走動,我無法想像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如此過活,他們為何可以放任自己無所事事,不事生產?他們難道不會感到不安嗎?站在街頭看人來人往,想著自己與他們的差異,會議室裡讓我渾身發寒的感覺再度泛起,我趕忙躲進咖啡店裡。
平日午後的咖啡店並非空置,甚至高朋滿座,我納悶地想:這些人難道不用工作?我被安排坐在靠窗的個人座位,打開筆記型電腦,試圖從工作文件中找回一點安靜的感受,但嘈吵的對話聲令我感到煩躁。腦海裡不斷地想著:為什麼他們可以這樣活著?這樣的人生還有秩序可言嗎?他們對時間如此不尊重,不規畫生活,不安排行程,這樣不怕毀掉自己嗎?但他們為何看起來如此快樂?這樣不完美的人生居然可以獲得快樂?難道是我的問題?
醫師的那段話不斷在我腦海響起:『那妳安排什麼時間讓自己哭?』寒意再度襲來,體內四竄的亂流攪得我五臟六腑發痛,幾乎窒息,眼前開始模糊了。我聽到送來咖啡的服務生問我:『小姐,妳還好嗎?』我回望她,感覺自己想說些什麼,雙脣與舌頭卻像被下藥麻痺似的,使出全力才能輕微地搖動頭部,對方則說:『可是妳在哭⋯⋯』她話還沒說完,我已奪門而出。
「那段日子我被困在家裡靜養。因為時間完全閒置,計畫表呈現空白,每日醒來對我而言都是地獄。我試著找各種事情填滿時間,看書、運動、做飯,甚至學朋友追劇,但愈是刻意填滿空白,愈是感到虛脫,整個人如同跌入流沙裡,愈是掙扎,愈是陷入。
我不敢出門,因為每次從可以映照出面容的物體上看到的自己,我都是流著眼淚的模樣。
然而,即便如此,眼淚仍然無法完全排遣體內亂竄的氣流,我時刻都覺得體內有什麼要湧出來,狂暴的,滾燙的,但卻苦無方法讓它們離開我的身體,如亂箭鑽心,創劇痛深。
(本文出自《只說給你聽》,皇冠出版社,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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