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日那天他為了「秘密」自殘 母親等十年等到兒開口

神仍然忽略了我的祈禱。
記得將升上高中三年級的開學日,你關在房裡不出門,我敲了無數次的門,房內仍然沒有動靜。我急了,請爸爸來幫忙,拿出備用鑰匙打開門鎖後,發現你躺臥在地板上,左手臂上全是血,失去了意識。我們急忙將你送醫,幸好傷口不深,沒有大礙。待你醒來後,無論我們問什麼,你始終沉默不語。返家後,你將自己深鎖在房裡,幾乎不吃飯,完全不說話,開始拒絕上學。
那段日子,因為害怕與擔憂,我請假在家,每天坐在你房門外靜靜地等。害怕發出聲響,我端坐著不動,坐到腿麻發痛。我凝望著房門,不敢哭,但內心全是淚水。
我想著該如何才能讓你敞開心房,願意對我訴說你遭遇的痛苦?而當你說出口時,我又該怎麼安慰你?我是個擁有足夠智慧的母親嗎?如果是,為何我的孩子選擇了傷害自己的事?我是否曾於不自覺間忽略了什麼?我是否不夠敏感與細心?於是當我的孩子遭遇傷痛時,我錯過了關鍵的一刻,於是當你選擇傷害自己時,我只能無助惶恐地在你的房門外沉默地等待。
你的房門彷彿是一座高山,我用盡全力,幾乎窒息,仍然到不了你所在的地方。
我還記得,等了十七天,你終於打開了房門。房門開啟的瞬間,我如同望見奇蹟的聖光。你面目空洞地望著我,雙眼徹底失去靈魂。我連忙上前抱著你,安靜且輕柔地擁抱你。
你的心門仍然沒有打開。
我們安排你轉學,然而,即使到了新的學校,沒多久你又開始拒絕上課。換了無數所學校,情況依然沒有轉變。我們帶你看了無數個醫師,申請在家自學,事情依然無好轉的跡象。每次看診前,你便將自己鎖在房裡,我總要在門外苦勸許久,幾乎要錯過看診時間;你只要看到課本就會暴跳如雷,氣急敗壞地摔東西,整個人瑟縮在牆角,抱著自己痛哭失聲,但無論我問你什麼,你只回以沉默。
你拒絕我靠近你,拒絕我的關心。某次,爸爸終於忍不住,將你從地上拖起來,狠狠地打了你一巴掌,那一巴掌,也將整個家打碎了。
那個夜晚你又一次自殘,你爸爸癱軟無力地說:「讓他死吧,那孩子沒救了。」我憤憤地與他爭執,雖然我知道他並非不愛你,他只是累了,我們都累了,如果我們繼續待在那個屋子裡,肯定會將爸爸和哥哥也累垮。
我帶著你搬了出來。因為擔心你,我辭掉了工作,在家接案。我依舊認真地料理你的三餐,即使知道你吃得少,但我仍堅信只要吃得營養,你就會逐漸好起來。我無法照顧你的心,因為你不願意對我訴說你的心遭遇了什麼事,我所能做的就是照顧你的身體,以及等待。
我等待,無止無盡地等待。我全心全意地等待著你。
所有人都責怪我太寵你。親戚們知道這件事後說孩子不能寵,不去上學就逼他去,不聽話就要罵要打,不能縱容孩子,否則會寵壞他們。奶奶說,一定是我慣壞你,從小到大只要你不願意,我便百般讓著你。
但他們不會明白,我並不是寵你,我沒有縱容你。即使我明白得不多,但我深信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你。我看過你對學習的熱忱與生活的用心,我懂得你的溫婉與善良,我知道你並沒有變壞,你只是受傷了。
他們不會明白,面對生命的摯愛,我無法從擁抱或放手之中選擇其一,無法輕易地說放棄,因為我放棄的不是你,而是我們。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你的心從沉睡中醒來,等待你打開心門。
只是我沒意料到要等十年,才能等到那刻。你爸爸罹癌後,我於兩個家之間奔波,照顧你與爸爸。我日夜忙碌,筋疲力盡。某天深夜回到家裡,看到放在你門外的晚餐你一口也沒動,從前的我會默默地將餐盤收走,自己將冷掉的食物吃完。但那晚將餐盤放回餐桌時,我卻忿忿地將晚餐掃落在地,杯盤碎裂,跪坐在地上痛哭起來。
十年來,我第一次崩潰得無法自已,想著要等多久,我還能等待多久?我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要將十年的眼淚在那刻全數流盡。
你打開房門,我抬頭望著你。你的眼裡滿是淚,我知道你一定自責不已,但我已無法再忍,我已身心俱疲,唯有眼淚才能解救當時的我。你跪下身擁抱我,反覆對我說對不起。我好想說,不要抱歉,不是你的錯,但我說不出口,原來我心裡仍是責怪你,我責怪你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你怎麼了,這世上唯有我是相信你的,你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於是我說:「可以告訴我,就這麼一次,告訴我,告訴我你怎麼了?」
你怯怯地說:「高中那兩年,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我做什麼都會被同學討厭。開學沒多久,他們便開始找我麻煩,笑我、踢我,把我鎖在廁所裡,每天把我的課本藏在找不到的地方,上課時會有人拿東西從我身後丟我的頭,體育課時總是用籃球瘋狂砸我,所有可以想到的事情他們都做了。我也反抗過無數次,但無論怎麼反抗都沒有用。
高二的暑假,四個男同學把我拖到體育館的儲藏室裡,他們,他們⋯⋯」他們兩個字,你哽噎著說了無數次,努力地想把話說完,卻始終說不出口,然而,我凝視你的雙眼,那個瞬間,我知道我等到了,我明白了。我擁抱著你說:「不用說了,沒事了,沒事了。」
後來爸爸離開了。你在靈堂上痛哭,返家後,你重拾課本,希望能以同等學力考上大學。我總是告訴你不要急,不用害怕,慢慢來。不知怎麼地,我內心仍是惶恐不安,每個夜晚都難以入睡。某個深夜,我聽到你在房裡哭泣的聲音,起身察看時發現你又一次割了自己。你對我說:「媽,我好怕,我好怕。」
我趕忙送你到醫院,醫生幫你打了針,你熟睡了。我走到病房外,疲倦得沒有絲毫力氣。我閉上眼睛想著,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我還能再等嗎?我還有力氣再等嗎?
結果等待與否卻由不得我選擇。
一年前沐浴時,摸到自己的左胸有硬塊。在撫觸乳房前的幾個月,已隱約覺得乳房疼痛,但我卻害怕面對事實。到醫院做了檢查,得知結果的那天,我並不為自己感到難過。記得離開醫院後,立刻打了電話給你哥哥。當晚,我約了他吃飯,將這件事情告訴他。記得他得知這件事情的第一句話並不是問我的病況,而是對我說:「媽,妳不覺得妳這樣對我很殘忍嗎?」
我望著他,沉默得不敢說話。
「這輩子妳有關心過、在乎過我嗎?妳生病的第一刻就來找我,我難道會不明白妳的用意嗎?妳並不是因為我很重要而告訴我這件事,妳是來求我照顧弟弟吧?妳那個已經廢掉的,沒用的,最寶貝的兒子。妳真的覺得這樣做不殘忍嗎?」他用憤怒的眼睛瞪視我,眼眶裡滿載著淚水。
我多年來的害怕仍然發生了。當我傾盡全力照顧你時,我知道我忽略了另一個摯愛的孩子。但我只有一個人,我如何有兩份完整的力量去愛你們?我仍是個失格的母親,我讓你遭受別人傷害,而我又殘忍地傷害了你的哥哥。
寶寶,我是不是做錯了?但,我該怎麼挽救我的錯?寶寶,我好怕,我好怕。
從那天起,我日夜擔憂著你。擔憂自己還有多少時間能等待你的康復,等待你能不再害怕這個世界。可是,我好累,我終究是等不到了。
寶寶,我很愛你的哥哥,也很愛你。我深深地愛著你們,可是我終究做錯了,對吧?
寶寶,對不起,對不起,我無法再等了,但你不要害怕,你知道媽媽永遠會在這裡,所以,千萬要記得,不要再害怕了。
媽媽走了,但媽媽仍會永遠看顧著你,千萬要記得,不要害怕,好嗎?寶寶,我愛你。
他將信紙輕輕地摺好,壓在胸口,幾欲窒息,未幾,失聲痛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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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出自《只說給你聽》,皇冠出版社,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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