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振益,龍眼林福利協會總幹事
70歲,南投縣中寮鄉龍安村人


每百人就有一人死亡的高比率、幾乎全倒的家園,這是921震災後的南投縣中寮鄉,只能用「慘」字形容。但人稱「內褲村長」的廖振益,放棄自己本可安穩度日的退休生活,用滿腔的傻勁和熱誠撐起破敗家園,帶著社區居民做龍眼乾,翻轉震前中寮鄉又老又窮的印象。


不捨孤老無人照顧,他成立協會,老人送餐一送20年,一天不送就會接到老人家的電話,問:「今天怎麼沒有便當?」已經70歲的廖振益笑稱自己是「廢物再利用」,慶幸自己年紀一大把還能看著社區改變,散盡老本也不悔,未來只盼能有人接續,讓中寮鄉生生不息。

地震那夜 他穿內褲救27人


「那一夜的地震,不一樣!」20年後再談起921地震,廖振益的情緒還是相當激動,手腳並用的向記者描述1999年的那一晚。他形容,那一晚的搖法和過去截然不同,「先用跳的,再來猛搖」,中寮鄉都是木造的土角厝,房子被跳一跳都裂開,過沒多久,就全倒了。


所幸廖振益13歲時就開始學跆拳道,直到23歲退伍前都在學拳,所以那一晚這樣跳,他還可以站穩腳步,來不及穿上褲子,拽著妻子和孫子就往外衝。


一衝出家門,廖振益以為自己來到煉獄。


路上喊救命的聲音此起彼落,孩子大聲哭喊,廖振益用「鬼哭神號」形容那晚,至今想來仍是他70年人生中遇過最恐怖的一夜。但他隨即回過神,趕緊搖搖身邊嚇到恍神的年輕人,用鏟子、徒手搬土磚,救出一個個只來得及下床,卻來不及逃出家門的老人家。


那一夜,廖振益總計帶著村內壯丁救出27人,讓龍安村死傷降到最低,這些活下來的村民,成為日後和廖振益攜手重建社區的夥伴。


地震後的龍安村房屋幾乎全毀,街道一片狼藉。圖/龍眼林福利協會提供

救難人員在中寮鄉倒塌下陷的房屋中,搜尋挖掘一線生機。圖/報系資料照

南投縣中寮鄉是921大地震的重災區,每百人有一人不幸罹難,圖為地震發生後的頭七,中寮鄉準備焚燒給死者的冥紙堆積如山。圖/報系資料照


共食打氣 催生龍眼林協會


人是活下來了,但震後人人是災民,組合屋、帳篷都沒有廚房,中寮鄉一向是南投縣內高齡比率極高的地區,震後年輕人為了生計、還新建的房屋貸款,離鄉的人更多了,老人家連吃飯都成問題。


當年50歲的廖振益本打算村長任期屆滿就要退休,但看到屋毀、經濟蕭條,老人家和小孩都沒人顧,他實在放心不下,把退休先拋諸腦後,找了一塊地和幾位地方媽媽開始煮飯共食,老人家若行動不便,他們就將飯菜送到家中。


共食之後,他與其他社區夥伴開始思考擴大照護範圍,如今的「龍眼林福利協會」逐漸成形。

為什麼很少民間團體會去做送餐?因為這是一個吃力不討好、要投入很多心力和金錢的工作。我那時傻傻不知道,就踏進去了。


廖振益從災後開始送餐給村內老人,一做至今20年,從滿頭黑髮做到白髮蒼蒼。照片攝於2016年。圖/報系資料照

送餐服務開銷大,協會開辦沒多久,廖振益就把年輕時存的退休老本全花光了,只好向妻兒伸手,討錢做送餐做到被兒子問:「這個到底做不做的起來?」他曾想過,若繼續做老本行開卡車,每個月少說能賺個4、5萬元,但他就是不捨老人家沒得吃、沒人顧,堅持繼續做。


早期協會不會行銷,經費一度斷炊,廖振益好幾度都覺得沒辦法做了、收攤好了,但旋即想到,某次因要遷廚房,不得已停餐幾天,老人家看不懂公告,急得打電話,甚至親自跑到協會來問,他笑說,若真的放棄不做,「中寮鄉的老人家應該會緊張得沸沸騰騰。」

「送餐」背後不只是一份餐點,而是長期陪伴老人家的承諾,廖振益肩上的擔子沉重,龍眼林福利協會20年來曾多度面臨危機,後來靠推動龍眼乾產業,找到協會能維生的穩定收入。圖/報系歷史資料

所幸,認真做事的人不會寂寞。每當快撐不下去時,就會有好心人相助,協會學習行銷找資源、推動地方烘製龍眼乾產業,也申請政府補助計畫,透過辦理活動,讓以前一斤不到40元、乏人問津的龍眼乾身價翻倍,賣到100多元,勉強撐住協會運作。


上百個新單位 堅持至今的沒幾個


龍眼林福利協會的成立,改變了龍安村、甚至整個中寮鄉的命運,廖振益說,過去問台灣哪個縣最窮,答案一定是南投縣;南投縣裡又屬中寮鄉最窮,當時不管外圍環境或存款調查,龍安村都敬陪末座,「但現在不一樣了,很多人都來這參觀。」


現在來看,921地震對中寮鄉是好還是壞?我的想法是,它就要發生了,你也沒辦法拒絕,既然發生了,能夠有今天的改變,我是覺得還是很幸運的。

但能跟「龍眼林」一樣堅持到現在的協會沒有幾個。廖振益指出,曾有人統計過,921地震過後南投縣新增加400多個新單位,到現在仍「存活」的不超過5個,過去八八風災等災難過後,也曾有人找他去災區分享社區重建的經驗,但他都會遲疑。


遲疑的原因在於,他不確定是不是每個地方,都有一個像他這樣傻傻、一頭栽進去的帶頭者?在地的人,是不是都願意參與討論並給予支持?社區能否靠自己的力量,創造穩定收入?

社區工作是一條開始了就很難喊停的路,儘管協會現在運作已漸趨穩定,廖振益依舊放心不下。圖/鄭清元攝影

「就算去跟他們說要怎麼做,做不做的下去,在地的人、帶頭的人,都有很大的影響。」要做到大家願意來支持、在地的人願意參與,這是不簡單的事,若這些要素都沒有,就很容易滅亡,所以他敢不主動教,有人來問會分享,但對方能做到多少,「我不知道。」


他能確定的是,自己既然已投入,就沒有辦法抽手,雖曾想過交棒,但協會現在每個月還是虧損逾30萬,風險很大,他會做到老了不能動的時候。他不怕外界來看、來查經費,只怕沒資源,「希望大家都來看看,就知道我們不是做表演的。」